清风
待到月上梢头,夜宴散场,两道修长身影结伴走出宫门。
乌霜还回想着离宴前太子对清风道“不可限量”,转头问身侧的人,“你既想博得沐韶凌的关注,我以为你不会表现得这么冷淡?”
还不待回答,面前赫然站着一个人,乌霜识趣地放慢脚步,看天看地。
清轩气势汹汹地拦住未来女婿,“你为何这样回答?”
清风直视着他,向来淡然的眸子此时冷若冰霜,反问:“你希望我怎样回答,如实吗?”
锦都城主的脸色一瞬变得非常难看,却又无处发作,只能立在原地看着白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。
“今晚还回城主府吗?”乌霜道:“锦都城最好的客栈,随我予取予求。”
“那便多谢了。”清风并不推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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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醒了。我还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。”
一道灵婉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风月睁开眼,身边萦绕着微苦的香气,是熟悉的芙暖。
“不,不是这个味道。”
过度头痛后的余韵让她短时间内难以分清梦境和现实。
“你用了这么久还没习惯吗?”落嫣着侍女撤去放在她身边矮桌上的香炉,“反正我是闻不惯。”
“落嫣……”
风月唤出这个名字,坐起身来,被嫩生生的手指戳了脑袋,“我说你呀,几天不见,这么丢脸了,竟然栽到小贼手里?”
她只记得寒毒突发,之后便没了意识,怎么到这儿来的以及小贼之类全无印象。
“是乌霜救了你。”血红的衣摆铺了一榻,落嫣把它们往边上拢拢,给自己腾个地儿,“他呀,奸淫掳掠从不做,行侠仗义没少干。”
风月似乎还没从梦中清醒,细长洁白的手指摩挲着织锦床单,从其上拽过来一件白色的外袍。
那袍子上有很淡的香气,她捧起来轻嗅了下,问:“乌霜身上,有香气吗?”
“这衣服不是乌霜的。”落嫣看了眼她手中的白衣,“应该是他朋友清风的。”
“清风?”
“乌霜这些日子新结交了个朋友,他时常找那位朋友喝酒谈天,说他模样好,酒品也好,是个将一袭素雅白衣穿得流光溢彩的男人,身上自带异香。”
这是个什么物种?风月一时想不透素白衣袍要怎么流光溢彩 ,一个大男人又怎么自带体香?
“来,哭一个。”落嫣将一个瓷碟送到她面前,辛辣的气味霸道地窜入脑子,风月微微偏了下脑袋,一滴淡红的水珠从瓷白的侧脸滑落,被落嫣拿软帕拭去。
“嗯,看来泪腺完全坏掉了。”落嫣点头看着帕子上的浅浅红痕,又拿起侍女托着的绣了四时花鸟的暖囊轻轻贴上她的右脸颊,在轻缓的熨烫下,有纤细的、枯梅枝一般的红痕爬上侧脸,顺着脖颈蔓延进衣领里,固执地附着在这幅躯体之上,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。
落嫣捏着她的小脸仔细打量了一遍,“哈,花痕也在。”
“不过这么多年了,也没发现什么坏处。”她用绣帕团着暖囊丢到木案上,“而且自古美人儿总要有点与众不同的怪癖或特征……这个红泪与花痕就不错。”
其实那是火焰烧伤留下的后遗症,流泪时泪水里掺杂了血液,与疤痕褪下后留下的痕迹,落嫣却很诗意地为它们冠名“红泪”、“花痕”。
当年,清和在坠落崖下,将只剩一丝气的她抱了回去。
那时她已被烈火灼去了半边身躯,那剩下的半边,布满了鞭痕,灼痕,剜痕,尖锐物体刺入、刻划的痕迹,新伤旧伤层层叠加,几乎无一块完好的皮肉,整个左手完全废掉了,指骨全断,还少了一根小拇指。肋骨断了几根,不成型的身体前胸贴后背,也不知内脏是否完好。
也亏得他们忠心,还能从火堆里扒拉出这么一团烤肉似的玩意儿——蛊后传人凤落嫣及其母亲用蛊虫喂了三天三夜,才将腐肉吃干净。
然而就是这样一副人不人,甚至比鬼还像鬼的模样,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。
在七年后的一天夜里,落嫣在天外飞仙为她拆除了白纱。过程虽然惊悚,但效果堪称圆满。她的脸,从碎石铺成的路,到皱巴巴的纸张,最后呈现出初生婴儿般娇嫩光洁。除了右颊与背部遇热会显出火焰般的红痕,她看上去已经与常人无异,甚至是完美无瑕。
除了寒毒。
“说起来,你为什么会突然犯病,不是说大半年都没事吗?”落嫣刚说完,顿了一下,自嘲道:“问得好,为什么会犯病,你要是知道就好了。”
风月垂下眼睛,露出一幅无辜的模样。
寒毒的成因及发作机制成迷,这病她自小就有,应当是拜她娘的丈夫所赐。不发作还好,一发作堪称恐怖故事。九岁那次犯病,她将房子烧了,还毫无知觉地躺在里面;十一岁那次,她陷入昏迷,像个冰人般躺了三个多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