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5 章

我也没有鞋子。

女仆每天都会打扫房间，房间的地板永远很干净，更不用说我只用一直坐在床上就好了。我相信他们是这样想的。

而且我不能否认，我那时也是这样想的。

我就站在那里，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双脚。我已经记不清面前苍白的皮肤有多久没有碰过太阳光了，几乎跟石膏一样白。

“欸——你没有鞋子穿吗？”

直到面前的小男孩说话，我才抬起头来看他。他的皮肤跟我形成鲜明的对比，那是微棕的小麦色，是健康的，象征着阳光的颜色。

阳光说：“那你在这里等一下哦？我回去给你拿一双我的鞋子来。”

正说着，阳光突然向我贴过来。我看着他的白T恤向我靠近，我这时才意识到他穿的是和我一样的白色，如果不是这样，我会一直觉得他是彩色的。

和他身体一起靠近的是他身上的气味。

我那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的味道，只觉得很好闻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是草木和泥土的味道，自然的味道，自由的味道。

我愣着的时候，他就站在我面前，之间几乎没有空隙。我们差不多高，他的那双眼睛就在我的前面一点点，让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睛里的我自己。

我没有过多关注他眼睛里的自己，我被他的眼睛颜色吸引了。那种黑色，那种清澈的黑色，就像是黑宝石一样——我当时并没有见过黑宝石，只是把自己觉得的最好看的东西拿来比喻罢了。但往后的不知道多久，当我第一次看到黑宝石时，我就知道自己当初错了。他的眼睛比黑宝石好看多了。

“我们差不多高哦。”他拿手在我们俩头上比划着。

比划完，他蹦哒着退回去，对我大大地笑，“我爸爸告诉我，如果小朋友差不多高的话，脚的大小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哦。这样我的鞋你穿着也会合适了！”

外面的太阳光照在他的笑上，耀眼到晃人。

我有点生气，想把门关上让他不要再来了。

“你笑了！”他突然蹦哒到我面前。

我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，嘴角上弯，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好像很高兴。

他也很高兴，“是喜欢朋友跟你分享东西吗？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过来！等我！”

——朋友？

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个词跟自己联系在一起。

他说完就转头跑了，跑向外面的阳光淋漓里。那是跟我所在的黑暗完全不同的光亮。

突然之间身边就又只剩下了我呼吸的声音，身后房间的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，身后尘埃落地的声音。

有个细微的声音在我耳边说:

他不会再来了。

我没有走出房门，只是在里面向外面看了看。

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全面地看清房间外面的世界。

外边没有什么其他建筑，只有很多花草和树，视野所及之处有几条卵石小道分布在花草树木之间。

阳光从打开的房门的一角洒下来，洒到我赤|裸的双脚上。我觉得好烫，比以前女仆带来的热水袋还要烫。

我瑟缩了一下，退了一步。倒退的那只脚踩回黑暗里，明明是已经无比熟悉的温度，我却觉得冰凉。

但我还是整个人都退回黑暗里，没有关门，蹲了下来。

别看了，他不会回来了。

不知道是听哪个女仆说的：明知没有希望，偏偏还要奢望，结局只能失望。

虽说我对那些女仆的印象都不太深，但在这些年独自生活的经历里，她们告诉我的那些知识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慰藉。

我没有在期望什么。我想。

反正过不了多久女仆就要来给我送午饭了。她们发现门没锁也没关系，她们不敢告诉这个家的家主的。她们只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，然后维持和以前一样的生活，拿好她们的工资。

我没有在期望些什么。

我只是蹲在门后面，看房门和外面交界处空中那些尘埃。以往没有那么猛烈的阳光照射，这些尘埃不会这么完全地显露出来，数量不会这么多，不会这么活泼。

然后我看见尘埃中出现一个人影，在阳光下模模糊糊的。那个人影的边界和阳光融在一起，小小的，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向我跑过来。

“林壹！”人影远远地就朝我喊，“我回来啦！”

他跑到我面前，带着一双鞋子。虽然不是新的，但是很干净。

“我特地给你拿了一双昨天爸爸刚洗过的！我还擦了一下！”男孩自豪地说，“你现在穿上这双鞋子，我们就可以出去玩了！”

他用那双黑水晶一样的眼睛看着我，我这才意识到，他回来了。

我慢吞吞地换上鞋子，有点大，但是很温暖。

他拉起我的手，转过身来向我笑，“我们走吧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