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如昼
帝都不愧为帝都,繁弦急管、项背相望。当下又是除夕,集市上的繁华程度更是翻了个番儿。大街两旁卖什么的都有,还有些杂耍艺人在空地表演戏法,连行道树上都挂满了灯笼,叫人担心这般炬火会不会把树枝燎着。人声鼎沸,灯火煌煌,将天上星子的颜色都快遮去了几分,亮似白昼。
说起来司是第一天遇见伍千一时,两人也短暂逛过谷禄镇的夜市。只不过纵然是一地商镇,与眼前盛极的帝都比起来,就是千不如万不如了。
“……阿嚏!”
不成想,伍千一被司是带着甫一落地,开口不是引经据典地赞美天子脚下的风华繁盛,而是掩着袖子狠狠打了个喷嚏。
司是自己驭风来去惯了,而上回带着奔波千里的人又是明机这种修为非常人能比的奇葩。但眼下这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狐妖,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般转瞬千里的本事。
司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喷嚏吓了一跳,也不知晓他到底体验如何,生怕他一头栽倒在地:“怎么,头晕恶心?水土不服?”
“没有没有。”伍千一晃晃脑袋,“小生只觉得有阵大风直灌口鼻,方才忍不住作嚏。”
见他说话还面不红气不喘,司是脸上那点似是而非的担心马上彻底没了影。她紧接着眯起眼睛,以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不作声地盯着他看。
伍千一在她目光下有些不解地歪歪脑袋,忽然反应过来,捂着嘴夸张道:“哎呀呀,这天子脚下果然非同凡响哪!当真是车马满路、灯轮入云,无怪乎有诗曰缛彩遥分地,繁光远缀天……”
“你这也太假了,像从说书先生那背来的段子。”司是垮下脸打断他浮夸的赞叹,语气里饱含怀疑,“你先前不会在骗我吧,怎么瞧着你曾见过这等市集景象呢。”
“小生几时骗过司姑娘。”伍千一委屈地说,“小生当初漫游各地,帝都也是来过的,这帝都的市集……自然也见过一两眼的。但小生先前所述遭遇亦句句属实!”
他旋即又转了个讨好的调调,“但这回既然是司姑娘屈尊纡贵邀小生同游,哪能跟小生独自来一样呀。”
“小生欢喜若狂还来不及呢……”他浅浅笑着说,像是看透了司是所想,“所以呀,司姑娘也莫要负气了。”
“我负什么气,又管你欢不欢喜。”司是不屑一顾道,忽然又变了脸,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,“没错……我千里迢迢带你来帝都玩,你该如何报答我呢?”
她正才欲将一番调戏之言说出口,忽然旁边插进了一声殷勤的吆喝:“诶,这位姑娘,这位小哥,来看看咱铺子上的东西吧。”
大约是他们两个在原地站了太久,旁边铺子的老板忍不住出声招徕这两位客人。
伍千一比司是的动作还快,一溜烟来到铺子前,兴冲冲地打量起来:“老板,你这是卖首饰的?”
“虽说是给女子戴的,小哥也不妨买几件回去赠给心仪的姑娘,这些都是帝都正时兴的样式哩。”老板趁热打铁地推销。
伍千一连连应声,从琳琅满目的手镯簪子里拣起一对明月珰,“敢问这对耳珰价钱几何?”
“不贵不贵,就十文钱。用料也不坏,都是好看讨个喜的。”老板见这书生虽衣着破旧,又一头古怪白发,但买卖却做得顺,语气不由更热切了几分。
“慢着。”
打断这桩顺风顺水买卖的却是被晾在一边的司是。她皱着眉拿胳膊肘碰了碰伍千一,“你买这干什么?”
“自然是要报答司姑娘呀。”伍千一飞快从身上摸出十枚铜板,一手交钱一手拿货极为神速,接着高高兴兴地把那对明月珰呈到司是面前,“一点薄礼,不成敬意,还望司姑娘笑纳。”
“你……”
司是一时失语,只得瞧了眼那对耳坠。式样素净,色泽莹润,倒还真衬她——说不定是那铺子上最衬她的东西,被伍千一一眼挑出。
她不客气地拿过耳珰,“我还以为你身上一文钱都无。”
“真真凑巧,那十文钱就是小生全部的家底啦。”伍千一边说边往一家糖人铺蹭去,“唉,但凡小生还有一文钱,定要再给司姑娘你一个压岁红包的。”
司是琢磨了一下,觉得有点不大对劲,当即嗔目道:“反了你了,还想辈分压到我头上去?”
“小生不敢……”
半刻钟后,被伍千一一口一个“菩萨转世”“仙女下凡”的司是烦不胜烦地递出几枚钱,“你就这么爱吃糖?”
“呵呵……这可难得是小生看不腻吃不腻的东西。”伍千一拿着兔子形状的吹糖人傻乐。
他转了转糖棒,正要一口咬下兔子脑袋,忽地从远至近一阵人仰马乱。满街人慌乱往两侧退让,竟将他与逛到另一边的司是冲散开来。
只有沉浸在吃糖里的伍千一动作迟钝了几分,虽然险险避开了奔纵而来的高头大马,那骏马却也不得不顺着勒缰的力道扬蹄急停,以免相撞。